人类观察
我压力很大的时候会有相当不一样的行为与表现。这并不是说我不擅长应对压力，更多地是我太过于擅长应对压力了吧。
比如这周的这几天。有会要开，有文章要读，有作业要写，还有个试要考。被各种事情整得焦头烂额的我这个人对此做出的应对是，嘛，一件我闲着的时候干不出来的事情。
坐在Lawson的门口的台阶上，晒着太阳，什么也不干，看着门口十字路口四侧的人们来来往往川流不息。此谓人类观察。
今天就来写点这种相当微不足道的小事情。
我发现看人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是多么得大，有多么得微不足道，观察多了，是可以体会出来的。一个十字路口，每天成千上万的人要路过，形形色色，你找不到两个相同的人。每个人穿的戴的，说的做的，心里所想所得，截然不同。
但是往更宏观一点的角度来说，人与人之间没有什么不一样。没人能逃得掉自然的法则，生老病死，悲欢离合，都是乘着时间的过客罢了。从这一点上，我也没什么不一样，所以这自然也不是我想去人类观察的原因。
那让我们把视角从宇宙的尺度上往回拉一些。从我作为一个观察者的角度来看，这来往的人群就有了一层介于个体细节和宇宙的漠不关心之间的共通性和特征性了。比如，他们都是这个路口的过客，不像我这样有这种闲情逸致坐下来，看时光流逝，看人潮如海。以及他们绝大多数都没在读PhD。
稍微有些了解我的人，或者读过我之前写的东西的人，大致都会了解到我的哲学观本质上是一个人性主义的哲学观，认为人类的可能性是至上的，是无可取代的，是我们之所以为人的原因。
我觉得从这一点上向外延伸，人类观察是一件如此快乐的事情，也就不足为奇了。有什么比这更好的方式可以去欣赏人类，不仅是作为一个整体，而且也是作为许多独特的个体，的伟大和美妙呢？
我们的历史，社会，和潮流，是需要将人类作为一个整体去观察，才能体会到的。坐在花坛沿上，仅仅是在一周内，就可以感觉到，街上穿短袖短裤的人逐渐变多，就这样可以体会到春天来了。时不时地会有穿着奇装异服的人群们，做着奇怪的事情，从路口走过，就会让我好奇这几天是不是又有什么事情发生。这些只是一点意义不大的小例子，毕竟我也没有时间在门口坐上个一年半载来真正观察时间的变迁，但是只是短短一两天，就可以从中窥见一些小小的变化了。
与此同时，我每次放眼望去，目中尽是不同的人；有的穿着短裤背心，为夏天做好了准备，有的手里还抓着脱下来的大衣，脸上懊悔着为什么出门没看天气预报 - 这是一种很难用言语形容的美妙。动物园向来是很适合旅游的地方，就因为可以看到自己平日里接触不到的动物，图个新鲜；我觉得这十字路口没什么不同，往来都是五彩斑斓的人类，没有两个人是一致的。
我看着这些人们，就会开始浮想联翩。你看上去这么开心，是遇到了什么好事情呢？你穿得这么正儿八经，有什么面试还是有什么约会啊？你在这种二十多度的天气还带了件大风衣出门，是不是忘记看天气预报了啊？诸如此类，每个过路的人都有自己的故事，都有自己的生命，都是独一无二的人。我固然没有疯到拿个话筒见人就上去怼他脸上大喊道，来吧少年讲出你的故事，但社会习俗和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并不妨碍我在自己的思绪里飘荡，并以此为乐。
普渡是个大学校，这路口的绝大多数人，我是不认识的，也可能接下来一辈子，不过是我生命中的过客，在这阳光明媚的中午，在这喧嚣的十字路口，有着一面之缘的素不相识的人罢了。我觉得这很好。
偶尔会有几个认识的朋友或教授从路口走过，或是从教学楼里面出来。我们挥挥手，打声招呼，就不再互相打扰，他继续去他想要去的地方，我继续看我想看的人。我觉得这也很好。
坐得久了，也会很快地体会到和以往的，其他地方的，不同。在CMU，甚至放眼整个匹兹堡，你让我随便找个路口坐个十分八分，总会碰到个认识的人。毕竟CMU相比之下真的是个小学校。到了普渡以后，就再也没有体会到那种在戏剧系的大楼门口碰到一起上数学课的朋友，的那种他乡遇故知的奇妙的感觉。
这一方面是因为普渡的学生相比CMU多了好几倍，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学业上走得深了，会遇到的人也就变少了，没有那种再去通识课上找经济系的有钱朋友蹭吃蹭喝的机会了。坐在十字路口，看着往来的陌生人，未免有时会感到自己作为个人的渺小，一丝些许的孤单和寂寞。
但这也并不影响我以人类观察为乐。
我其实也很享受这样，以一个‘观察者’的身份，游荡于人群之中。就算意识到了观察者和观察对象的不同，就算意识到了我与其他人的不同，这之中也有一种微妙的归属感，可以让我满足。
人类观察是这样一件超然物外的事情；我作为观察者，将自己从人类的整体中孤立出去，置身事外，俯瞰风景。在观察的同时，自己默默地思考，将所见所闻转化成内心的感悟，或者没什么内在含义的纯粹的愉快。
这诚然也是我享受人类观察的原因之一。谁会去打扰一个坐在花坛边上，望着往来的人潮，默默地望向远方的人呢？我喜欢这种可以不需要顾虑他人，不会被其他事情所打扰的时间。我坐在喧嚣的人群之中，但是我的内心平静如水。
但与此同时，我并不觉得我是一个多内向的人。我很爱讲话的，很喜欢和人聊天的，跟合适的人找到合适的话题，一说就可以说一下午，还会意犹未尽。
这是一件矛盾很多的事情。我是个矛盾很多的人。
我的朋友之中不乏很热情很外向的人。把他们加入到任何群体之中，不管有怎样的前情和话题，都可以很快地参与进去，掌握话筒和话题的主导权。我则不是一个很会喧宾夺主的人，也并不希望无时无刻不在聚光灯之下，而只是安静地看着，潜伏在群体之中。
但是，无论其他人怎么看待，我觉得我是很擅长融入到任何群体之中的这么一个人。以一个观察者的身份。听着他们的发言，看着他们的论点，在合适地时机发表自己的见解，做必要的表达，就这样默默地互相承认着互相的存在，心里觉得，这不就够了吗。我觉得这是很好的。
今天天气很好。我和一段时间没有联系的朋友相约，去星巴克整了一杯咖啡，边聊边走。他有课要先上，我和他散步到教学楼那边，我便开始无所事事地漫步，享受来之不易的春日阳光。
走到一片草坪边，耳边传来了清脆的琴声。草坪上一顶小帐篷下摆了一架老旧的钢琴，破旧到让人心生疑惑道怎么还能用；平常我路过这边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人有闲情逸致在这里弹琴，但是今天就偏偏有这么个人。
他在弹《星际穿越》的主题曲。我很喜欢这首曲子。
我就在旁边坐下了。
他没有理睬我，继续弹他的琴，看着手机上放着的琴谱。我也没有打扰他，只是安静地看着，听着，享受着。
我想，他是知道我在听的。我没有任何隐藏自己行踪的意思和必要，但他也没有什么转过头来去明认我的存在的意思和必要。
于是，四周人潮如海，往来川流不息，偶尔有人驻足观看，但很快又走开。他弹着琴，我听着曲，他陪着我，我陪着他，两个人坐到曲终。
我说，你弹得真不错。我喜欢这曲子，也喜欢你弹的琴。
他说，谢谢。
我说，我今天过得挺好的，但是你这琴一弹，我过得更好了。
他说，能让你更愉快一些，我也很开心。
然后我们起身，互相去向该去的地方，消失在人群之中，下次不知道还会不会相见。
我很愉快。走在灿烂的阳光里，风迎面吹来，我想，春天到了。
Apr 13, 2023. West Lafayette, Indiana.